「欣賞好劍要用眼,鑄磨寶劍要用耳,聽見了,不代表聽到,真正的聽道,是道理的道,別人十年磨一劍,我一生只磨這個道理。」
從沒想過現實中還有鑄劍師這行業,想像中的鑄劍師應該是在荒郊僻壤的磚房裡,上身赤膊,下著粗布寬褲,頭綁著毛巾,在火紅的鐵上專心敲打,直至長劍成形,對我來說,那只是高級的打鐵匠罷了。
初見鑄劍師是在捷運旁的巷子裡,不甚起眼的住家外觀,感覺不到一點劍氣,我略感失望的手,推開平凡無奇的玻璃門,映入眼簾的是高掛牆上的匾額,寫著「空僉」二字,旁邊擺了幾張劍師與明星捧劍的放大合照,客廳內牆四周擺滿高櫃,慘白的燈光照不進櫃內的長劍,讓原本的我想觀賞日出,卻看到滿山頭的雲霧。
鑄劍師瘦骨嶙峋,一襲唐裝鬆垮地掛在單薄的骨架上,他以濃厚的南部鄉土口音親切問候並請我入座,看到那偌大的樟木雕茶桌,剎時有種到南部農家喝茶的錯覺。
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,果真除了那件事之外,什麼都不會說,唯有談起他的志業,才會把他心中的那本秘笈翻開,讀給你聽,往後斷斷續續的十天,我像聽說書人說故事那樣,越聽越入味,越聽越神奇。
第一天,鑄劍師的手不停泡茶、遞杯,口述幼年的嘉南平原,盜匪四起,村民為了自保,成立自衛鄉團,每日傍晚練劍的廣場旁,有位少年在路燈下,捧著諸葛青雲的小說,一頭栽入那個手持寶劍、行俠仗義的空幻世界。
聽完故事,我沒看也沒摸到寶劍,連那些似乎被封印的櫃子也沒打開,鑄劍師有氣無力的身子送我到門口,和藹的笑容跟我道再見,沒有「有閒擱來」這類客套說詞,但我已決定隔日要再次造訪。
回家的路上,我不斷自忖自問,大多是一些過去從電視或小說吸收關於劍的知識,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傳說已久的知識,不僅荒謬,更是加速傳統文化崩毀的根源。
第二天透過朋友再次跟劍師約定時間,踏入同樣平凡的房子,一樣的茶桌、茶具、茶食,同一套唐裝,鄉土口音,沒有任何銳氣的劍櫃,但一坐下來的話題,如同寶劍出鞘,將空氣、光線、聲音盡攝入劍身,劍鋒圓潤如舌,吐出千古失傳的奧秘。
「我獨門的鑄劍口訣是,九天鐵、六淬火、三雄成、零極限。」
我終於明白為何有人會寫出穿越時空的故事,因為當下確實有種今古重疊的奇異感,鑄劍師引我走入時空膠囊,來到深山可仰望星空的洞穴裡,開始解密失傳的鑄劍工法。
要成就一把寶劍,材質是首要條件,唯有超凡的合金才能鑄磨成呵髮即斷的最高境界,古人要獲取這種神級般的材料,單靠人力絕對不可能,大氣層熾熱將殞石雜質燃燒殆盡,高壓將密度壓縮至極,再加上摩擦力億萬次琢磨,煉鍛成絕無僅有的金剛鐵石,因此,歷史上傳奇寶劍,莫不取自這種所謂的「天鐵」。
窯燒玻璃(Fused Glass):也有些地區稱之為“熱熔”;若是以工法而言,還有個名稱可能更加合適些,叫“燒墜法”。原理其實就是利用玻璃約在800度時軟化的特性,與其他玻璃或是釉藥等材料做融合;通常會在玻璃底下放模子,等玻璃軟化時就會墜入模型,燒成後就是有立體形狀的玻璃品了 ! 窯燒玻璃的應用十分廣泛,從日用品、飾品、裝飾藝術品、建材玻璃等等。此工藝的上手極容易,只要稍稍掌握了材料的特性後,很容易就可以燒製成功!它的自由度極高,對藝術創作非常合適,但由於是純手工操作,想要做出兩件完全一模一樣的作品來,基本上其可能性為零!剛剛談到此工藝上手容易,但要燒到精熟則絕非易事,專業要求通常指的能複製率有多高?相信窯燒同業是不會有人敢誇口的!因為藝術創作總是不斷地在追求,可能往更大、更厚、更多層次、更多變的色彩去追求突破,這些目標每一個都會讓燒成與否的風險增加,往往一件作品可能包含了數個高風險因子,所以…破是難以避免的。
劍師在多年遍尋古書,不斷摸索,師法古人刨根究底的精神,打破框架與侷限思考,加上另外一成與歐洲金屬專家合作的獨門配方,終於成功還原天鐵的百分之九十成分,他稱之為「九天鐵」。
我趁著遞茶空檔,趕緊提出我心目中最大的疑問:「傳說中寶劍不是用人骨或者人跳入火爐才能成就嗎?」
這問題一玻璃設計出,劍師猛地放下茶杯,鏗鏘有力答:「邪劍,邪說。」
鑄劍師不多言,喝了一口茶,繼續解說六淬火技術,許多艱澀名詞強行進入我耳內,但被我無知的篩子給擋住,這一天依然與寶劍無緣,但聽到劍師對於正邪分野的氣度,就像一劍劈開天地那般,雷鳴霹靂。
接下來三天我和劍師共進午餐,看他只挑幾樣菜式、半碗飯,眼前這位清瘦如柴的人,和印象中粗壯臂膀、在烈火中敲打的形象,實在很難聯想在一起。
「鑄劍最重要的不是力氣,而是神。」
聽到神字,我耳朵聳立,以為即將進入神靈話題,那彩繪玻璃才是精彩之處,不是嗎?
我按下手機的錄音鍵,不想錯漏任何一字,劍師隨即舉起筷子,立於眉心說:「心不正,劍脊不工整;心不靜,劍鋒不圓潤;心不定,劍氣不安穩,鑄劍之神在我心中,磨劍之力在我氣中。」
我靜靜聽著,開始察覺他的力氣不在手上,而是內心的穩定與沉靜,他放下筷子,端起茶杯,解釋「空僉」二字,人生如茶,空杯以對,就有喝不完的好茶,就有裝不完的歡喜和感動;僉字,劍去刃,為人不彎不曲,心懷正義,這就是鑄劍的道理。
聽了五天的劍道,連劍鞘都沒碰著,更別說親手秤秤寶劍,看到底有幾兩重?是輕靈飄逸,還是俐落如風?
我並未真的提問,共食午餐三日,和劍師道別後,暗自後悔應該提出賞劍的要求,但當我回想起那幾把直立於櫃子裡的寶劍,總會有一種肅然起敬、只能遠觀的距離感,令人不敢冒昧造次,直到一個禮拜後接到劍師來電,邀我到他的磨劍工坊。
「磨劍非得在吉日、吉時、吉心如鼎三足平穩時,才能做到,噴砂玻璃這正是『三龍製劍』玄奧心法。」
車子穩穩駛在偏遠的產業道路,月亮高掛在山頭,劍師一路少話,他交代我要讓心沉靜,而禁語是最好的方法,磨劍的吉日依照古老傳制所訂,吉時則都在深夜,那麼,吉心呢?這問題我一到工坊,就明瞭了。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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